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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●水東日記卷十

  崔清獻與吴彥書帖

  黃山谷發願文

  描朱

  乘轎事原

  蘇人文學之選

  崑山塘浦水利

  占命決王石位壽

  塑工傳名

  范裴崔周詩詞

  納還使北進冬衣疏

  范公歐公手書

  碑銘不著撰書人名

  蘇秉衡論詩

  乖覺乖角

  柏子庭注磬疏

  石川張子才詩

  彭狀元失朝

  東里送楊彥謐詩

  官制異常

  俗語見唐詩

  大言無實

  山谷跋黃夢升墓銘

  奏本題本

  ○崔清獻與吴彥書帖

  宋崔清獻公與之為四川路安撫制置使,時與統制吴彥書帖,并當時省劄,見清獻家集。不惟可考當時之制,而清獻薦賢為國之心,馭將待下之誠,此亦可見。御前劄子至樞密院劄兩行,共二十字,皆兼行大字,戎帥至可喜可賀,云出親染也。二月初,奏剡已上,并專書廟薦,■〈忄貇〉甚力,旦夕當有峻除。欲煩統制此來,有一二邊事欲面分付。緣李帥出邊,要人在司彈壓,難以輕動。又恐將來命下即合起發,愈是來不得。今已行下戎司,時暫差官抵替,統制即便疾速,司又薦隴西為守,庶幾得人,共濟國事。千萬察之,不可泄也。十三日 押 付吴統制。御前劄子付金州都統吴彥 【御寶】 封。 御寶實封樞密院劄 【此處疑有闕文】 四川崔制置申,與之竊惟人材難得,而將材尤難得。自非平時察訪而收蓄之,則緩急無以為用。與之冒膺梱寄,無補絲毫。時事孔艱,以選將厲兵為急。其間有材畧過人可用為將帥之儲者,可不薦拔之乎?與之伏見修武郎、興元府駐劄御前中軍統制吴彥,人物偉徤,議論通暢,留心軍政,宣力邊防。有慷慨功名之志,輕財好義,得士卒心。欲望朝廷特賜旌擢,處以統制之寄,庶幾邊陲得人,諸將亦知所勸矣。除已錄奏聞,伏乞照會申聞事。右三月十七日奉聖旨,吴彥特差權金州都統制任,責措置捍禦,邊面具管幹日時狀申樞密院,今劄付吴彥照會,准此。押 押 押嘉定十六年三月十八日。十八日遣使臣樊厚前去,想已到矣。忽二十二日未時,准庚牌遞到省劄,有金州統制之除,亦賜勑書已下。李都統差官,時暫兼權中軍統制職事,仍管幹營寨。候到即便疾速起發,前去金州交割職事,不須更來。本司恐成遲滯,二十二日與之手書上都統太尉吴戎帥,膺三軍之重寄,而以統制兼之,終是事■〈扌荷〉不顓,正此多事,盍正其名?今來朝廷區處行下,委是合宜,可喜可賀。與之。

  ○黃山谷發願文

  黃山谷,元豐中過泗州僧伽塔作發願文,戒酒色肉,但朝粥午飯,如浮屠法,後來醉酒如常,豈亦嘲戲耶?今人內不足者,動以發願為言,可知已。

  ○描朱

  「上大人丘乙巳化三千七十士尔小生八九子佳作仁可知禮也。尚仕由山水,中人坐竹林。王生自有性,平子本留心。王子去求仙,丹成入九天。山中方七日,世上已千年。」已上數語,凡鄉學小童,臨倣字書,皆昉於此,謂之描朱。爾傳我習,幾徧海內,然皆莫知所謂。或云僅取字畫簡少無他義,或云義有了了可解者,且有出也。諸暨陳儒士洙今日云:「嘗見宋學士晚年以眼明自夸,細書小字,嘗及此。學士其知所自者耶?」

  ○乘轎事原

  宋南渡後,行在百官,有謝許乘轎表,見汪浮溪集,此亦乘轎事原。然伊洛大儒則又嘗云:「乘轎是以人代畜也。」

  ○蘇人文學之選

  蘇州自國朝洪武中來,凡斯文盛舉,未嘗乏人。吾所知如洪武壬子簡會試士,十八人授編修等職,入文華堂,命宋學士等為之師,俾肄業。勸懲寵錫,畧似後來曾棨等,則有王璉汝器,修元史則高啟,謝徽亦有傳著,不知即潞州知州否。永樂中纂修大典,有王汝嘉、趙友同,大典尤多其人。洪熙初,弘文館中則汝嘉與陳繼嗣初。正統中提調學較,則僉事張某。景泰中修史,其自外赴召者,有節之、欽謨,而天順再舉提學之選,節之、欽謨又當其首選也。

  ○崑山塘浦水利

  范石湖為李結記濬塘浦云:「浦有五:曰新洋江,曰小虞,曰茜涇,曰下張,曰顧浦。塘有三:曰郭澤,曰七丫,曰至和。」又崑山水利序大概有二:曰作堤,曰疏水。小概有一,曰種茭。王荊公送人宰吴江曰:「當知耕牧地,往往茭蒲青。三江斷其二,洚水何繇寧。」皆吾東南人所不可不知者。

  ○占命決王石位壽

  正統中,石璞為江西按察使,王孟堅先生為僉事。先生清方端重,文學淵邃,且儀觀豐偉,亦殊衆人。而石才行猶人,舉止亦輕率,適又以失囚降副使。士大夫咸以不日台輔期先生,而以衆人遇石。有占命者適曰:「石向去遠到腰玉,尚未艾也,王當止五品,壽亦不久。」後皆如其言。然則人生修短通塞,豈皆本於命耶?刑部員外郎吉水許振先生,諸生也,嘗與夏御史塤言如此。

  ○塑工傳名

  宋楊惠之以塑工妙天下,元劉正奉亦名世焉。今北京東嶽廟云尚有其蹟,兩人見黃涪翁、虞伯生之文,皆不泯矣。

  ○范裴崔周詩詞

  初予有關北之行,叔簡司丞手書漁家傲一闋見贈,云是范魏公經畧西邊時所作。其辭曰:「塞下秋來風景異,衡陽鴈去無留意,四面角聲相對起。千嶂裏,長烟落日孤城閉。濁酒一盃家萬里,燕然未勒歸無計,羗管悠悠霜滿地。人不寐,將軍白髮征夫淚。」茲來南中,得唐裴晉公二詩,其一曰:「有意効承平,無功答聖明。灰心緣忍事,霜鬢為論兵。道直身還在,恩深命轉輕。鹽梅非擬議,葵藿是平生。白日常縣照,蒼蠅謾發聲。嵩陽舊田里,終欲謝歸耕。」其一曰:「危事經非一,浮榮得是空。白頭官舍裏,今日又春風。」又得宋崔清獻公題劍閣詞云:「萬里雲間戍,立馬劍門關。亂山極目無際,直北是長安。人苦百年塗炭,鬼哭三邊鋒鏑,天道久應還。手寫留屯奏,烱烱寸心丹。對青燈,搔白髮,漏聲殘。老來勳業未就,妨却一身閑。梅嶺綠陰青子,蒲澗清泉白石,怪我舊盟寒。烽火平安夜,歸夢到家山。」又得我朝巡撫南畿尚書周公恂如感懷一首,云:「日晏忘餐夜半興,簿書煩擾為無能。秉心初擬逢衡鑑,任意寧知越準繩。法在恤民民反病,事因除弊弊逾增。前非未悟羞蘧瑗,敢歎微軀踐薄冰。」數篇者,於予有槩於中焉,因取筆記之。

  ○納還使北進冬衣疏

  景泰元年三月,予自開封還兵科,見壁間貼記某月某日取回某本。同僚言,近日公、侯、伯、尚書、都御史大臣言,欲遣使使北進冬衣。有旨,欲能識太上皇帝大臣行。羣臣震懼謝罪,因繳納原奏已之矣。予因謂當時科中失之,納還奏疏,雖諸公怵威誤國者欲泯其跡,科中當奏知以某日某人取回某本,非但跡不容泯,而亦可以警誤國者之心。事已無及,徒一惋嘆而已。

  ○范公歐公手書

  范文正公嘗用黃素楷書伯夷頌遺蘇才翁,劉原父以蜀素烏絲欄求歐陽公寫孝經一章,公以其不染墨,寫澄心紙答之。葢黃素、蜀素皆絹名也,伯夷頌今在義莊。

  ○碑銘不著撰書人名

  歐陽文忠公與尹材帖云:「墓銘刻石時,更不要留官銜題目及撰人書人刻字人等姓名,祗依此寫。晉以前碑皆不著撰人姓名,此古人有深意,況久遠自知。篆葢祗著『尹師魯墓』四字。」楊東里云:「漢魏碑皆不著書人姓名,以當時能書者多也。」周尚書云:「小西天唐碑數通,皆開元、景雲、太極中所建,梁高望、王大悅、甯思道、王利貞所書。然皆不著撰文人姓名,豈即書此者之所為歟?」

  ○蘇秉衡論詩

  海昌詩人蘇平秉衡者,嘗言宋一代近體詩,其彷彿唐人,僅王禹玉元夕一詩耳。猶惜其「鎬京春酒沾周宴」「沾周」字音調不諧,易「沾」為「陪」可也。高槎軒太史詩二千首,亦止取其夜聞吴女誦經一律。然好事者則以□□□□□□□□八字管定秉衡近體詩,云「禁是則莫能為也。」葢與許洞詩僧事相類云。

  ○乖覺乖角

  世稱警悟有局幹人曰乖覺,于兵部奏內常用之,然未見所出。韓退之云:「親朋頓乖角。」羅隱詩云:「祖龍算事渾乖角。」宋儒語錄亦有乖角,似與今用乖覺意相反云。

  ○柏子庭注磬疏

  釋柏子庭注磬疏:「鳴鑼惡念生,擊磬善心發。善心發如火鑊涼,惡念生如蓮葉脫。我來化磬不化鑼,布施無分少與多。一槌打却自家底,聲聲喚出阿彌陀。」

  ○石川張子才詩

  蕭墅張氏聞見錄云:「石川張子才,洪武二十四年以秀才舉,赴吏部。嘗有元宵詩及上御覽詩二律,元宵詩曰:『三五佳期意氣生,燈光偏與月華明。一天星斗移人世,萬斛驪珠布帝京。龍閣風光連上院,鳳樓春色勝蓬瀛,游觀唱咏應多幸,四海雍雍正治平。』進御前詩曰:『曙氣初分四海同,聖明天子五雲中。冕旒端拱昇平日,禮樂雍和化毓風。萬國衣冠懽拜舞,一朝刑罸伏姦兇。書生老得赴金闕,願祝皇猷効才衷。』」子才莫詳其人,吾以吾石川今之言詩禮者落落也,以是取之。

  ○彭狀元失朝

  凡大班奏事有常規,多所司預進事目。惟正統辛未,狀元彭時謝恩,以夜坐久誤入朝被劾,上惟命錦衣衛尋而已,與他凡有劾皆即命逮捕不同。於此不惟可見聖明倉卒應變,而保全愛惜儒臣之心至矣。狀元同榜吾友鄭時乂云:「狀元退就鴻臚習儀,大鴻臚疾言厲色,詰其誤事之繇。狀元舉止殊從容,唯唯謝過而已。」此亦可見其量也。

  ○東里送楊彥謐詩

  二月二日秋官郎中彥謐賢友南行詩以識別:「楊生青雲器,文彩輝白璧。腰間龍泉劍,別我有遠適。吾聞禹徂征,舞干致苗格。所以宣尼訓,服遠修文德。好謀而有成,明明垂警飭。如何才智士,宏議薄古昔。懷忿忽遠圖,急功幸苟得。寧論萬里行,糗粻豫峙積。漢廷所遣帥,孰是趙充國?子行職贊襄,僶勉攄良畫。雖有斗酒餞,安能寫胸臆。臨岐念素交,聊贈繞朝策。廬陵楊士奇。」右詩見楊氏世美錄。初麓川之議,葢有主之者,內閣未之聽,而兵部和之。於是,王忠毅公有總督之命,此詩大意具矣。後來忠毅西巡一奏,此事愈明。他日豈無秉公是於彤簡而致深嘅於是詩者乎?

  ○官制異常

  景泰中,一時多兩正官,如吏部王直、何文淵繼王翶,禮部胡濙、楊寧,兵部于謙、儀銘,都察院陳鎰、 【陳鎰」,原作「陳鑑」,據明弘治本改。按明史,陳鎰與王文曾共掌都察院事,作「陳鎰」是。時亦有陳鑑其人,只官至御史,未掌都察院。】 王文繼王翶,國子監劉鉉、陳詢,太常、尚寶皆然。天順初,諸司當事多武臣,內閣則武功伯,兵部則靖遠伯,禮部則興濟伯。今之異於常者,則李少保賢自郎署至閣老,劉崇益繇方面入為大司成也。

  ○俗語見唐詩

  今時俗語,事物紀名,相傳莫知所自,而見諸唐人詩最多。近讀王建詩,如「鹵簿分頭入太常」,「銀帶排方獺尾長」,「恐防天子在樓頭」,「射生宮女宿紅粧」,「地衣簾額一時新」,「御厨不食索時新」,「家常愛著舊衣裳」,「浴堂門外抄名入」,「為逢好日先移入」,「直無鵶鵲到園中」,「暗中頭白沒人知」,「空閑地內人初滿」,「薔薇不似已前春」,「勞動先生遠相示」,「百方回避老須來」,「文案把來看未會」,「向晚臨階看號簿」,「眼前風景任支分」,「當直巡更近五雲」,「自執金吾長上直」,「侍女常時教合藥」,「立地階前賜紫衣」,「宮女月中更替立」,「誰家將息過今春」,「美人開池北堂下」,「漸覺生衣不著身」,「上皇生日出京城」,「蠹生騰藥篋」,「近來身不健」,「近來年紀到」,「斬新衣踏盡」,「知道縣家閑」,「時時一窠薤」。皆是也,惟「分頭」今作「分投」,非。他如昌黎之「老翁真箇似童兒」,韋莊之「近來中酒起常遲」,甚多,當別錄焉。

  ○大言無實

  大言無實,專事表暴之人,如唐之李元平、李係,石晉之景延廣,宋之雷簡夫、趙彥吶,金之蒲察阿里不孫,我朝之伏伯安,皆是也。賢如杜祁公、蹇忠定,猶為其所動。王鐸、關播重貴為其所惑,而委之以國,倚之以兵,宜矣。呂夷簡、楊雲翼之識鑒固足多,若崔菊坡當彥吶得軍民心五年之久之時,乃能炳然見之之真,豈不誠難哉!

  ○山谷跋黃夢升墓銘

  山谷跋歐陽公所作黃夢升墓銘,面目太似,可厭也。

  ○奏本題本

  國朝之制,臣民奏事稱奏本,後以奏本用長紙,字畫必依洪武正韻,又用計字數,於後舍鄭重而從簡便,改用題本,則不然矣。然題本多在內衙門,公事若在外,并自陳己事,則仍用奏本,東駕則稱啟本。宣廟每呼本為「抹子」,嘗見傳旨中云然。

  ●水東日記卷十一

  記王軫父家書事

  元寶

  仁廟賜徐善述書詩

  戲言取怨

  虞文靖朱宜人墓碣

  晦庵考定歐公事蹟

  呂忠肅遺詩

  阮太監修營勞績

  ○記王軫父家書事

  五倫書已載有王軫家書事,示勸萬世矣。軫,嘉興人也,嘗詢得之。今恭錄詔文於此,次謝表,終家書焉。

 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:「朕起草萊、削羣雄,攘夷狄、安中國之務,欲天下承平。邇者,諸郡官吏不畏法律之嚴,姦弊疊興。御史臺管勾宇文桂因事被問,囊中所藏書信百封,盡取目之,悉係浙右儒吏獎譽之言,或是或非,皆欲禍人,中間亦有私托求進者。嗚呼!昔元之初得天下,人材皆務實學,故賢能由公道而進;後元之失天下,世俗皆尚虛名,故贓私於權門而用。朕多涉艱難,備知此矣。其立法未嘗不嚴,而用法未嘗不審,然贓吏貪婪,如蠅蚋之趨朽腐,螻蟻之慕腥膻。噫!若是者,豈非慈父失教於平日耶,抑其子之不孝,不聽父之訓耶?今於百封書中,得一善教其子者,係浙右登科舉人王軫之父家書,意望管勾宇文桂轉達平涼子之任所,書未發,朕偶獲見之。書中語言諄切,教以忠孝,子之賢否雖未可知,然薄俗中有善於為人父者如此,誰能出其右哉!勸善懲惡,移風易俗,實有國之善治。其令中書遣人齎朕詔諭往詣其家,賜以白金百兩、附子五枚、川椒五斤、絹十匹,以旌其賢。令有司,除本戶雜役依舊應當,其里長弓兵,不須再役。洪武四年閏三月 日。」

  「布衣臣王□言;伏蒙聖恩,賜臣詔書并銀絹椒藥,謹上表稱謝者。伏以聖明御極,自慚無補於埍埃,詔命臨門,忽沐分霑於雨露,輝生蓬蓽,歡動鄉閭。臣誠惶誠恐,頓首頓首。欽惟皇帝陛下,德厚道高,功崇業廣,智勇天錫,聖敬日躋。任賢使能,與堯、舜之心同大;賞功罸罪,如天地之德無私。端居九重之中,明見萬里之外。伏念臣性資愚陋,學術迂踈,分甘老於山林,名敢求於簮紱?教子乏義方之訓,承恩忝科甲之榮。大邑分符,深佩選掄之重;安書寄遠,勉加忠孝之全。俾恪守於廉勤,庶少酧於知遇。何冀上聞於天闕,過承下逮於星軺,白金光照於琴書,黃絹春生於筐篚。芳椒助養,上藥扶衰,豈期枯朽之餘,遽被駢蕃之賜。征徭特免,喜懼交臻。臣瞻仰清光,鈞陶聖化,心同犬馬,願攄報效之誠;景迫桑榆,欣覩太平之盛。謹奉表稱謝以聞,無任瞻天望聖激切屏營之至。臣誠惶誠恐,頓首頓首,謹言。洪武四年閏三月 日布衣臣王□。」

  「自舊年十一月初二日南潯別後,至今年,凡四得書鎮江、高郵、寧陵、鄭州者,餘一書不知寄何人,必浮沉矣。三月十一日,汝兄會朶至剛於德清,書中簡畧,不知從者及同遊俱無恙否?且言歲中可至任,不知果然乎?本家德清之役已辦,兩圖黃冊,里長及歸安甲首皆不擾而辦,里長不赴京倉,此甚良法也。正擬安靖幾時,十二月間,本縣又定新市,弓兵分管十二都,但辦什物,勾捉軍人,至今不得安息,所費亦不少也。家中上下俱無事,儻欲挈家,須在彼稍安,詳度可否,然後來取,恐川途迢遞,或遷轉不常,跋涉勞頓。我今稀年,又一老景侵尋,儻朝廷容侍親,則上章求歸,父子相見,以盡餘年。若宛轉仕途,則相見無日矣。人說有分俸之例,不審有否?如得分祿以養,亦足為榮,若彼處關支,則不必也。凡事須清心潔己,以廉自守,食貧處儉,儒者之常。慎勿以富貴為念。古人云:『貧乏不能存,此是好消息。』正當以此為受用也。治民以仁慈為心,報國以忠勤為本,處己當以謙敬,學業更須勉力。暇日即以性理之書及羣經留玩,自然所思無邪。更須熟讀新律,自然守法不惑。飲酒當以康節先生為範,不可縱恣。忠定之事,律許則行,不則不可干其紀也。此後儻有的便,可買附子一二枚、川椒一二觔,起稅而來,餘物非所覬也。臨川奴、世生俱無疾,但諸子未出瘡疹為憂耳。浙西米價極廉,白者十文一升, 【「十文一升」,明弘治本作「十分一升」。】 可見太平之時矣。安西雖有來者,而往者絕不可得。汝之外舅向曾寄書與盩厔俞主簿,祗候去若達,必能道吾家中平安矣。煥章二親俱康健,希聲於十一月望後逝世,餘外親俱安,就令知之。路遠作書,不能詳盡。洪武 年 月 日。書付男軫。」

  ○元寶

  今俗呼五十兩重銀錠曰元寶,嘗見獨石內官弓勝得埋藏銀數十錠,形製皆平漫,與今樣範不同。面有「中書省」小字印,背則陰文「元寶」二大字也。宋銅錢文皆著年號,惟開寶中曰「宋通元寶」,寶元中則曰「皇宋通寶」。皆避寶字耳,然反覆皆著元字,亦異哉。

  ○仁廟賜徐善述書詩

  仁廟好文之主,宮僚鄒濟、徐善述、王汝玉以及楊士奇、梁潛、蔣□,御醫用文等,皆被詩文寶翰之賜甚多。予前年議事,同軒、崔二憲長於兵部後堂閱馬尚書賜物,見刻本仁廟御製詩文,內多具焉。近得天台徐氏所藏令旨一通,永樂十六年三月初二日皇太子書一通,冬至賜詩一首,永樂十五年□□□□十六年九月二十二日慰問古詩各一首,十月二十七日呈試工業古詩一首。聖製必已具刻,茲不盡錄。錄令旨、書、詩各一,以見昭皇帝崇文禮賢之盛德云爾。其文曰:「令旨說與好古,爾將選詩內取易入手解意的詩,分類賦比興三字,每字要十六句八首,十二句八首,八句八首。爾為選擇,王燧真明日早要進來看。又聞卿染疾,可稍愈否?冬寒,善加湯藥,順時將息。旨不多及。」「皇太子致書贊善好古先生:余今欲學作表,卿可一如詩題,立例意思,余為搆文,請益好古。其詩題與表題,間日封進,以廣琢磨。今晨覽卿為余所改之詩,甚是豐采清雅,真有益於日新。但卿疾不痊,未及存問,日見擾煩,豈尚古優待高年才望之士乎?然優待之心,豈忘朝夕。但卿今年邁,恐余為學有日。似卿朴直苦口者,百無一二,面諛順顏者,比比有之,故特相為4縷者,為卿才德直謇。趁卿康健,篤於其事,卿無憚勞,弼余成業。惟望藥石之言日甚一日,毋務犯鱗觸諱之慮。若余成學,報答之禮,豈得忘之?春暖猶寒,當善為湯藥,順時將息,以慰余懷。旨不多及。永樂十六年三月初二日。」

  「冬至賜贊善徐好古:清朝盛文治,輔德資儒耆。念彼筋力倦,趨朝諒非宜。賦詩有佳致,納誨多良規。起予得深趣,歡懷浩無涯。新陽屆初復,況此承平時。酬勞見尊酒,庶以勞期頤。」

  「皇太子特以牲醴之奠,致祭於故贊善徐好古之靈曰:卿偉量淵宏,博覽古今。正宜佑余文學,匡余政治,豈期一疾,遽然而逝。茲者黃鐘應候,天道伊周,顧諸寮吏,不見於卿。哀哉痛哉,不復聞卿贊益之言矣。今特遣庶子鄒濟奠於靈筵,卿其不昧,庶克饗之。」

  「皇帝遣天台縣某官,諭祭於故贊善贈太子少保諡文肅徐善述,曰:卿昔從朕於儲宮,有啟沃匡輔之益,嘉念不忘。茲惟仲春秋,特致常奠,用伸懷舊之情,尚其饗之。維永樂十七年,歲次己亥十一月辛丑朔初七日丁未。」「翰林院學士兼左春坊左諭德楊士奇、楊榮,左春坊庶子鄒濟,翰林院侍讀錢習禮,侍講陳全,春坊右中允王英,翰林院編修苗衷,簡討曾棨,吏部尚書蹇義,翰林院脩撰楊溥,春坊右中允黃宗載,贊善陳濟,侍講鄒緝,郎中李興,員外郎施顯,主事真完,檢討陳璲,敬以清酌庶羞之奠,致祭於新逝左春坊左贊善好古徐公之靈曰:嗟吁!先生德宇振振,蚤出遊學,適際昌辰。典教方州,遂陞成均。進官春坊,益勵忠勤。內明外厚,名重縉紳。啟沃輔翊,方藉老成。夫何一疾,竟殞厥身?亦既壽考,有子有孫,飾終吊祭,薦荷寵恩。遺文清譽,不亡者存。士奇等忝在同寅,或居比隣,一奠永訣,寓哀斯文。尚饗。」

  右祭文三通,東駕文出親製。洪熙中文,意當筆詞臣有深意焉,蓋嘗見一時王文靖祭文內及文事,其指文靖進說詩法之事歟?好古獨不及此。聞好古清介端實,不愧古人也。同僚鄰曲祭文,不知何人作,本真文韻,而亦用一成字云。

  ○戲言取怨

  戲言辯口,輕為評泊,亦足以取怨,得罪於人。嘗聞修永樂大典時,諸儒羣集。一日有及凡例未當者,王偁孟揚曰:「譬之欲搆層樓華屋,乃計工於箍桶,都料得不有誤耶?」景泰中,徐左僉有貞治河無成功,于少保嘗笑謂同官曰:「徐先生五墨匠耳,奈何令脫土墼也。」

  ○虞文靖朱宜人墓碣

  虞文靖公為秘書少監日,著朱宜人吉氏墓碣 【石本作碣銘。】 其畧曰:「鎮 【石本作征】 東行省儒學提舉朱德潤嘗 【石本作常】 為集 【石本作余】 言其母夫人吉氏 【石本作吉宜人】 之孝也,祖母施夫人甚愛之。至元甲午十二月,吉宜人將就館,而施夫人疾病,嘆曰:『吾婦至孝,天且賜之佳子,吾必及見之。』既而疾且革, 【石本作亟】 治後事,其大父卜地陽抱山之原,使穿壙,以為藏。施夫人曰:『異哉,吾夢衣冠偉丈夫來告云「勿奪吾宅,吾且為夫人孫。」』既而役者治地,深五尺許,得石焉,刻曰『 【石本有鬱林字】 太守陸君績之墓。』別有刻石在旁,曰:『此石爛, 【石本作石若爛】 人來換。』石果斷矣。其祖命亟掩之,而更卜兆。施夫人又夢偉衣冠者復來,曰:『感夫人盛德,真得為夫人孫矣。』德潤生,其大父字之曰順孫,而施夫人沒,人以為孝感所致。」

  朱氏,睢陽五老兵部郎中貫之後。德潤字澤民,有文章政事,而獨以畫馳名。虞公嘗跋其文,以為識者不厭其多能也。子季寧娶崑山州判官徐侯女,朱之後因家崑山焉。陽抱山去蘇城不遠。嘗閱雲間志,陸故晉大族,如遜如抗,重珪疊組不一,皆葬華亭橫雲等山,志悉有載。獨無陸績墓,蓋或以別業遷徙,葬陽抱山矣。此銘康里子山書,立石尚存,末云「泰定四年月 日。今嘵僶俛依伯生先生命抄錄一過,願併請先生書之,庶永傳也。巙敬告澤民提學足下。」

  ○晦庵考定歐公事蹟

  朱文公先生考定歐陽文忠公事蹟有云:「平心、保州、妖尼三事,公平生學問根原,出處大致,言行本末,皆見於此。獨晚年青州論執青苗事,尤足見其剛毅大節,始終一致,既老不衰。而公諸子所次事蹟,乃有所避而不敢書,吴克行狀亦不載。韓魏公作墓志,乃始見其嘗有乞不收息及罷提舉等官之奏,與其辭太原有守拙循常之語,神宗實錄又不載。志語於附傳,至葉濤之重脩,乃反著其不俟報可擅止散錢,而有特與放罪之詔。又至近歲,洪景盧作四朝史傳,乃直書其以是為王安石所詆,而遂決歸老之計。蓋此一事,凡更六人之手,而三書闕焉。幸其有肯書者,然猶歷三手,越百餘年,而後首末得以粗備。然則士之制行不苟合於當時,而有待於後世者,豈不難哉!予居閒好觀當世名臣事蹟,往往購求名人碑志,故在遠者未可知,二三十年來忠邪貪廉之大概,亦稍有聞,而頗厭作者之不得其實十恒八九也。嗚呼!誅姦諛於既死,發潛德之幽光,數百年之後,當必有其人,必不止如今日之所見而已也。嗚呼唏矣!」

  ○呂忠肅遺詩

  元中書左丞平定呂忠肅公思誠,耿恒庵尚書九疇曾祖妣之兄也。其為人,見元史本傳。嘗見南村輟耕錄載其「不敢妄為■〈此上夕下〉子事,只因曾讀數行書」一詩。天順四年,予過南都,飲尚書太平里第,尚書因誦公寄內一詩,其詞曰:「自從上馬苦思卿,一箇窮家兩手擎。少米無柴休懊惱,大男小女好看成。恩深夫婦情何極,道合君臣義更明。早晚太平遂歸計,連杯共飲話離情。」大抵公之詩情真語切,要亦出元白云。

  ○阮太監修營勞績

  太監阮安,一名阿留,交阯人。為人清苦介潔,善謀畫,尤長於工作之事。其修營北京城池,九門、兩宮、三殿,五府、六部諸司公宇,及治塞楊村驛諸河,皆大著勞績。工曹諸屬,一受成說而已。詳見東里文集。晚歲張秋河決,久不治,復承命,行道卒。平生賜予,悉出私帑上之官,不遺一毫,蓋中官中之甚不易得者。嘗刻營建紀成詩,一時名人顯官,無不有作。將傳布間,以王振一言而止。振於他役皆有碑,獨靳此者,要不可以不矜一善歸之,則亦媢嫉之云耳。

  ●水東日記卷十二

  商氏先世公諜

  宋薦錢時省劄繳狀

  胡石塘送諸生詩序

  張伯緒格言

  楊文敏碑誌等不同

  姚鉉文粹自序

  日記故事

  劉貢父詩話

  ○商氏先世公諜

  商狀元弘載家藏宋時公牒一紙,內凡朝廷語言,皆朱書。蓋其先本西夏人,以獻密有功,送浙中,意與今安插來降人相類。所寓,即今所居淳安寥源,族頗繁衍,蓋四百年於茲矣。弘載入翰林,予以其同年之長且厚也,携先德卷求題,弘載因出此,得覽觀焉。當時見有周功叙一跋,在卷後也。

  ○宋薦錢時省劄繳狀

  胡參政拱辰藏其鄉先生宋融堂錢時子是周易釋傳一冊十二卷、兩漢筆記一冊六卷。蓋皆不完之書,錄其省劄書狀之詳,見宋雖衰季,而其君臣之間,崇儒重道如此,人心所以不能負宋而遽亡也。且以融堂著述之多,去今僅三百年,參政又世儒家,所見止此,良可嘆已。雖然,班孟堅藝文志所列,今存者幾何?豈獨融堂也哉。

  錄白宋省劄。「特進左丞相兼樞密使肅國公喬劄子:臣輙有奏陳,仰干天聽。臣昨任國子司業日,於延見諸生之次,聞嚴州布衣錢時,山居讀書,理學淹貫。嘗從故寶謨閣學士楊簡遊,蓋深所推許。今寶章閣待制袁甫昨任徽州,與故太府寺丞鄭之悌守嚴州日,皆嘗一再禮聘,涖講郡庠,遠近士子,翕然雲集。已而得其講篇,其於辯析義理,參錯事物,發明疑難,有以起人,臣是時心已屬之。其後知紹興府王綱亦嘗延講至郡,臣始屬綱求其所著之書,有論語孝經中庸大學四書管見及尚書啟蒙、詩學管見、周易釋傳、兩漢筆記、國朝編年等作,益信其學之有所詣。其作兩漢筆記,類皆痛漢氏襲秦之弊,而尤反覆致意於後世所以不敢望三代之治,又見其學之為有用。臣遂因綱以延其來,與之相見而欵扣之。見其夙負才識,尤通世務,自田里之休戚利病,當世之是非得失,莫不詳究而熟知之。靖康間,其大父■〈學,月代子〉值睦寇陸梁,兀朮入浙,糾率扞禦,幾著奇功,朝廷嘗為之立廟封爵。而時亦人物魁岸,慷慨激昂,有乃祖風,不但通詩書守陳言而已。每念此亦奇士,而不使得為世用,私竊惜之。比者伏讀國史,至真宗皇帝於禁中壁間見穆脩所作詩句,深切歎賞,即問侍臣曰:『有文如此,公卿何以不薦?』則士之遺逸者,固大臣之所當言,亦聖主之所樂聞者也。時嘗請漕司文解,比歲已該永免,而場屋竟不足以得之,其志方將玩聖經以自隱。儻今不加收用,使之終老山林,則國家有遺而不舉之才,大臣有知而不薦之咎矣。臣愚欲望聖慈且與錢時特補迪功郎,畀以秘閣較勘。仍乞下時本貫嚴州,取所著書,繕寫繳進,上備乙覽。如其果有可採,則乞次第錄用,庶以究其所蘊,有補斯世。伏候勑旨。貼黃:臣洊有奏聞:臣伏見成忠郎吴如愚墮身右列,早歲兩為筦庫,尋即隱居,官簿當進,亦不自言,垂三十年矣。雖居都城,而杜門不出,臣欲識之,不可得。多有為臣言其人行醇而介,氣直而溫,講道窮經,賸有著述。凡士大夫之仕於朝,與三學之生員,四方之士子,苟有志於問學者,莫不造門質疑,皆充然有得而去。今年踰七十,畧無倦容。臣竊伏思念,輦轂之下,有此佳士,可謂蘭蕙衆根簫勺羣調者矣。近在目睫,儻不示以旌別,則天下何觀焉?臣愚欲望聖慈特與如愚換授從事郎,併充秘閣較勘。如此則陛下一日之間,度越拘攣而得二士,可以勸後學而厲人心,可以抑奔趨而獎廉靖,其於治道,不為無補。取進止。五月十日,三省同奉聖旨:『依右劄付秘閣錢較勘。嘉熙二年五月 日押押押。』」

  錄白嚴州進書繳狀。貼黃:「嚴州恭奉聖旨,取發嚴州布衣錢時著述書上進事。朝散大夫權知嚴州軍州兼管內勸農事臣萬一薦。」「準尚書省劄備特進左丞相劄子奏陳,嚴州布衣錢時,山居讀書,理學淹貫,特補迪功郎,畀以秘閣較勘。行下嚴州取所著書繕寫繳進,上備御覽,三省同奉聖旨,依劄付嚴州。臣除已恭禀繕寫錢時所著述書計一百冊,開具數目如後,須至上進者。錢時家塾尚書演義三十冊,學詩管見三十冊,周易釋傳二十冊,四書管見八冊,兩漢筆記一十二冊。右件書一百冊,用黃綾裝楷,黃羅絹裏,夾複五條,象牙牌五面,紅茸條繫綵畫木匣五隻,盛貯,鍍金鐵鎖並全。謹具狀上進以聞,謹進。嘉熙二年九月 日朝散大夫權知嚴州軍州兼管內勸農事萬薦上進。」

  ○胡石塘送諸生詩序

  皇帝龍飛御天之三年十有一月,詔天下郡縣興賢者能者,明年行江浙中書省試士錢唐,凡一千二百有奇,九月辛未,列合格名士里寓於書,上丞相府。蒙古、色目五人,欣都舉首,江、浙、閩二十八人,朱嶸第九,盧可繼第二十一。江西行省試士南昌,饒抃第七。四人者嘗授經永康胡長孺,故欣都生之行也,長孺告之曰:「若知夫舉選之故歟?四代事舉言楊逖矣,孝弟、力田、賢良、茂才,漢也;秀才、中正,魏晉也;進士、明經,隋唐宋也。壹操行則質木而少文,專詞章則雜博而寡要,二者交相為病,縉紳先生深念之,卒莫之能革。二千年教化風俗之被於下,禮樂刑政之出於上,俱不能以無媿古人,固也。今一變至古,二三子又相望鄉書中,是知選舉之故已,長孺也其何以告若?粹白莊遜,以持其身;幽深邃遠,以致其學;直方正大,以立其節;醇雅暢潔,以肆其言。告若止是矣。繫以詩而叙之:『晴旭槁落木,淺碧露寒溝。乘流不盈尺,才足漾輕舟。野梅花始芳,岸柳質若柔。五湖草綠淨,北固山光遒。大江荊揚會,長淮日夜流。磊落呂梁石,突兀彭城樓。層冰忽峨峨,涼風亦颼颼。發橐買良馬,解裝襲重裘。初非兼程行,乃覺馬力優。燕山擁萬疊,秀色射兩眸。三古垂載籍,壯歲窮探求。素懷致君術,常攄裨廟謀。如何螻螘身,欲與稷卨儔。辛苦望溫飽,鑿枘無相投。曲學汲所訶,教讇咸不酬。勉哉二三子,毋為昔賢羞。』」

  右胡石塘先生送欣都、朱、盧、饒諸生會試京師詩序。先生字汲仲,石塘其號也,故宋遺老,在元有文章大名,與方回、仇遠、戴表元輩齊名。但其人自任太過,故揭文安公有書箴切之。間見其詩文二十餘首,皆峭拔刻厲可喜,惜不見其全集,漫錄此文。

  ○張伯緒格言

  崑山進士張經字伯緒,邢寬榜及第,張篠庵兄弟業師也。篠庵嘗誦其格言曰:「人不可溺於嗜好,吾輩他日作官,尤不可有嗜好。蓋姦人下隸,惟是之窺,投間抵隙,無所不至也。後生戒之。」

  ○楊文敏碑誌等不同

  建安楊文敏公行狀云:「永樂十七年十二月己丑進言十事,皆指斥五府六部三法司積弊,上覽而嘉之,密諭公曰:『實切時病,但汝為心腹之臣,若進此言,恐羣臣益相猜疑,不若使慎密御史言之。』於是得監察御史鄧真,畀入奏,衆皆股栗免冠請罪。詔諸司即日悛改,怙終者不赦。」王文端公為公傳云:「朝臣有傾巧迎合為公所抑者,議欲間之,會北京缺祭酒,衆請以公任焉,上不許。公又指言五府六部三法司積弊有十,上命以授御史揚言於廷,衆皆請罪,詔原之,而使釐正。」楊文貞公墓誌則云:「一時廷臣狎恩多縱忌,公伉直發其私,適太學闕祭酒,衆共舉公,實欲踈之,上不聽。公遂密言十弊,指斥五府六部都察院,章留中不下。」所書似不同。若楊文定公譔神道碑,則又畧之矣,覽者詳之。

  ○姚鉉文粹自序

  宋定陵太中祥符四年,吴興姚鉉集唐文粹百卷成,自序曰:「自微言絕響,聖道委地,屈平、宋玉之辭,不陷於怨懟,則溺於讇惑。漢興,賈誼以佐王之道、經世之文求用於文帝,絳、灌忌才,卒罹讒謫。其後公孫弘、董仲舒、晁錯咸以文進,或用或升,或黜或誅。至若嚴助、徐樂、吾丘壽王、司馬長卿,皆才之雄者也,終不得大用,但侍從優游而已。如劉向、司馬遷、揚子雲,東京二班、崔、蔡之徒,皆命世之才,垂後代之法,張大德業,浩然無際。至於魏、晉,文風下衰,宋、齊以降,益以澆薄。然其間皷曹、劉之氣燄,聳潘、陸之風格,舒顏、謝之清麗,揭何、劉之婉雅,雖風興或缺,而篇翰可觀。至梁昭明太子統始自楚騷,終於本朝,盡索歷代才士之文,築臺而選之,得三十卷,號曰文選,亦一家之奇書也。厥後徐、庾之輩,淫靡相繼,下迨隋季,咸無取焉。有唐三百年,用文治天下,陳子昂起於庸蜀,始振風雅,繇是沈、宋嗣興,李、杜傑出,六義四始,一變至道。洎張燕公以輔相之才,專譔述之任,雄辭逸氣,聳動羣聽。蘇許公繼以宏麗,丕變習俗。而後蕭、李以二雅之辭本述作,常、楊以三盤之體演絲綸,郁郁之文,於是乎在。惟韓吏部超卓羣流,獨高邃古,以二帝三王為根本,以六經四教為宗師,憑陵■〈車蘭〉轢,首倡古文,遏橫流於昬墊,闢正道於夷坦。於是柳子厚、李元賓、李翶、皇甫湜又從而和之,則我先聖孔子之道炳焉懸諸日月,故論者以退之之文可繼楊、孟,斯得之矣。至於賈常侍至、李補闕翰、元容州結、獨孤常州及、呂衡州溫、梁補闕肅、權文公德輿、劉賓客禹錫、白尚書居易、元江夏稹,皆文之雄傑者歟!世謂貞元、元和之間,辭人咳唾,皆成珠玉,豈誣也哉!今世傳唐代之類集者,詩則有唐詩類選、英靈、間氣、極玄、又玄等集,賦則有甲賦、賦選、桂香等集,率多聲律,鮮及古道。蓋資新進後生干名求試之急用爾,豈唐賢之跡兩漢肩三代而反無類次,以嗣於文選乎?鉉不揆昧懵,徧閱羣集,躭玩研究,掇善擷華,十年於茲,始就厥志。得古賦、樂章、歌、詩、贊、頌、碑、銘、文、論、箴、表、傳、錄、書、序,凡為一百卷,命之曰文粹。以類相從,各分首第門目,止以古雅為命,不以雕篆為工,故侈言曼辭,率皆不取云。」

  ○日記故事

  故事書,坊印本行世頗多,而善本甚鮮,惟建安虞韶日記故事以為一主楊文公、朱晦庵先生之遺意。穎考叔輟羹遺母,不失純孝,未免昭君之過;鬻拳強諫以兵,可謂愛君,難逃陵上之非。王覽愛兄諫母,則陷於不慈;鄧攸存姪棄兒,則傷於少恩。凡矯枉害正之事,一切不取。又如楚王戊之醴酒忘設,邊孝先之晝眠見嘲,翟公之貴賤見交情,丁公之謁見受戮辱,事雖反正,亦足為來者之戒,各存本類之後。近歲襄城李公重刊此書,又為易生知為幼悟,且標目却去對偶,一以年代為先後,亦善矣。惜乎去取標目皆尚有未精純處,且不著事出某書某文。其間刪削亦不一,如內助得賢稱伊川兄弟,而戒無謾語却又稱先公等類,可知也。大抵此書與沈易五倫詩同,雖較之他選,可謂彼善於此,而欲謂之當而備,則未也。

  ○劉貢父詩話

  劉貢父詩話謂宋太宗賜進士詩云「寒儒逢景運,報德合如何」,得詔旨體。予以為當以儒生易寒儒,蓋竪儒、小儒、腐儒、寒儒可以謙言,人君宏大之體,未宜爾也。漢之子大夫可見。若所謂。「豈不惜賢達,其如高尚何」則自有宏偉氣象。

  ●水東日記卷十三

  鄒奕等詩文

  謝友規文賦

  唐孫府君誌石

  ○鄒奕等詩文

  鄒奕字弘道,蘇州人,有文行。元季嘗守贑,國初謫關西,與一時知名士若江右夾谷希顏、三衢徐蘭與善、錢塘童權可輿、天台姚文昌、錢塘楊志善、山東趙敬主一、秦州劉純宗厚、同郡沈繹誠莊、陸禧彥吉、婁江丁晉仲敏為倡和友,詩文甚多。

  仲敏蓋吾崑人也,嘗有寄誠莊詩曰:「芝軒先生人中仙,儒醫並稱世所艱。顏井泉通上池水,孔壇杏接匡廬山。焚香鼓琴白晝靜,吟詩瀹茗青春閑。老樵何幸忝知己,日日杖藜相往還。」又和誠莊韻五首曰:「關塞同為客,王門共曳裾。青雲應咫尺,白髮竟何如。忽憶吟梁父,長懷賦子虛。所嗟衰朽質,多枉故人書。」「春來倦行樂,春去却尋幽。花落隨風舞,溪喧帶雨流。乾坤真逆旅,身世似懸疣。何物令人羡,忘機海上鷗。」「閒居忘俗累,行樂喜芳春。露滴烏巾墊,花迎白紵新。清歌移晚興,佳句滌襟塵。處處香醪熟,誰家味最醇。」「荏苒傷春晚,蹉跎惜髩華。家居猶未定,社酒不須賒。花柳知無恙,雲山畫莫加。尋芳徒步好,何用早將車。」「長鬚擕尺素,邀客扣塗茨。筋力非前日,襟懷似昔時。酒從花下酌,舡傍柳邊維。風景還堪賞,重遊也未遲。」

  彥吉有題山水圖詩曰:「誰寫雲林景亦奇,却如吴嶺越來溪。柴門未啟雞初唱,竹院纔開鶯亂啼。藹藹烟籠花樹合,漙漙露浥柳稍低。令人萬里鄉心切,吟斷東風望欲迷。」

  誠莊詩目有送練師哲曰:「萬里還家會倚門,東風塞路雪猶存。柳條未放黃金縷,竹葉先浮綠蟻樽。比及杜鵑啼客邸,料應畫鷁到江村。白頭交托忘年舊,好附鄉書示姪孫。」有宣德中寄太醫院判以潛姪曰:「吾宗阿姪侍金門,要竭忠勤報寵恩。白髮至親惟叔嬸,青囊傳業有兒孫。客邊自吊燈前影,身後誰招石上魂?聊寫容儀遙寄汝,可能函骨到丘園。」

  獨弘道尤有文名,關中以弘道文章、誠莊唐律、夾谷希顏篆書為一時兼美云。弘道有謝誠莊并杏林小隱文二首,為誠莊題倪瓚畫一律,附此。「洪武壬申夏,余道臯蘭而西鄉,有沈誠莊出郊遠迓,握袂聯鑣,假館投氣,凡所以慰藉余者,曲盡其情。翌日會諸縉紳,譽誠莊者交口,蓋誠莊吴儒醫也,讀書明性理,工為七言詩,新清俊麗。僑居關西二十年矣,而學術益精。其治疾也,如射者之中的,斵輪者之運斤,得之心而應之手。西州人咸曰,疾而遇夫誠莊,莫予毒也已。馳驛市車,不遠千里以求治者踵接於庭。交游中有一日之雅者,率不計直,必與善藥。邊城遠徼,天使誠莊以術濟人,豈非幸歟!今年冬,同郡陸彥吉以書抵張掖,告余曰:『僕近得疾,賴誠莊治之而愈,既而闔門皆有疾,誠莊一一治之,靡不愈,起沉疴,全一家,其德厚矣。僕無以酬其德,而誠莊亦未有德色也。昔宋清不為市道交,與人藥雖不責直,後其人或至大官,或連數州,往往饋送清益厚,是清猶規利於異日也。今僕在謫籍中,年益以衰,身益以困,無復求伸之日,誠莊豈望僕有厚報哉!仗義之篤如斯而已矣,先生文以誌之。』嗟夫,醫必窮理,必存心,不窮理無以參陰陽不測之運,不存心無以體天地生物之仁,斯二者誠莊奉以周旋而擅名一時者也。彼懵焉表裏虛實而乘時射利者,得不顙有泚而面有墨乎!雖然,醫固與人為市者,富而不受直,是要名也,貧而必取直,是不恕也,誠莊其必審於此矣。因彥吉之請,併書余感念之情以寄焉。洪武廿七年歲在甲戌十二月下澣吴郡鄒奕序。」

  「漢書范曄論古方伎之士,不汨於物而與造物者游,故參陰陽不測之運,闔闢動靜之機,華陀之徒用是顯名天下。然則凡為醫者,必造是理而後有是功,而世或託神其術者,亦未能超乎是理之外也。若杏林董奉,其不汨於物者乎?不汨於物而與物為體,彼物其物,我其我,而物之賊我者亦多矣,繇不知物我之同體也。不責人之讎虎,徒責虎之讎人,豈不悖於理乎?是故無私而物自順,無欲而物自化,我之同體也,彼董奉之術用此道也。奉以活人為心,不受人直,而課種杏,是豈居善藥以逐什一之利者?杏林而虎來守之,是心之所感召,豈有所謂丹經符籙驅役鬼神之所為乎?余同郡沈誠莊聰敏秀穎,自其妙齡,讀書工詩,有志於世用,後遂隱於醫,今居蘭州,而洮、岷、河、湟貴人有疾,必以誠莊為請。嘗搆一丹室,題曰『杏林小隱』,客或謂之曰:『子將以董奉自期乎?』誠莊笑曰:『吾去家數千里,僑於黃白沙草之鄉,不能戚吾心慘吾顏也,顧不能以顏、孟之學施惠於人,而業於是,杏若成林,吾將春翫其葩,夏嚼其實,有扣門者以善藥與之,亦足以償平生之志矣,吾安知董奉之為誰耶?』余在長安聞其言,然後知誠莊果造乎是理者也,果齊乎物我者也。雖致於菟之守林,亦何難之有?念其父伯新先生年長於余,余畏友也,歿二十餘年,嘉其有令子若是,因書以誌焉。洪武丁卯冬至後三日吴郡鄒奕記。」

  「落星灘上拾珊瑚,淚洒倪寬舊畫圖。夜鶴歸遲華表冷,春雲散盡墨池枯。九苞文彩俱零落,一代風流更有無。君若九原知我在,應憐形影塞垣孤。」

  ○謝友規文賦

  謝員友規者,鄞人。洪武初以戶役起充浙江憲司吏,非其志也,告指疾求退,得調臨洮府,後例充興州衛軍員。善為文,有鳴窮集。又有臨江潘若水者,為王府引禮舍人,以言事擢翰林待詔,與修永樂大典,坐事黜為西寧行太僕寺吏。亦善詩,有退庵集。正統初,太僕司罷,若水卒於長安。而解學士大紳永樂中亦嘗謫河州衛吏,關中因有吏中三傑之稱。解公文翰林節聞天下,人能言之。近見若水桃源賦、員所作與速魯麻序別、責答二文,賦多不錄。

  員之文曰:「速魯麻者,西域人也。父熟麳牟與媼曲术氏私遇於瓮吉氏而生速魯麻,魯麻生而父滅姓,母育之,仍養於瓮氏。少生硬,不循理法,母力變其氣質,瓮氏亦護之謹,時其喧而溫良之,既久,儁永出流輩,人交口譽之。予家居時,雖數千里外,固聞其名。洎遷臨洮,比入境,館於石井鐸,鐸長廖某請曰:『此有速魯麻者頗慕聖賢而為其道,聞先生優入聖賢之域,渴心願見,先生幸嘗試之。』予聞曰:『人希聖賢,即聖賢之徒矣。』命之見。時天沍寒,瓮氏抱之附火,久乃至,則坐之兩楹之間,凝重不語,予亦莫知其中之美惡淳漓也。廖乃命白水執杓起請,又俾渭川祝童子導引之,尋勃勃若欲有所言者,廖起揖,予即之,口談源然泉湧出,其風味沉浸醲郁,視督郵從事輩皆風斯下者,誠企聖賢而有得者也。予甚愛之,因詢所自生,予以其父特飲食之徒耳,况難於明言之者,戲撮其母之氏目為曲生,遂從予至臨洮。予所居尋樂軒,軒未嘗一日無賓,賓至輒留,留必設席,必召生俾應賓,生不在賓即不歡,賓或雅愛生,生亦不為之盡,有忤令者,生必往浮之,人有速予飲者,亦必先召生焉。或嘲生曰:『吾與爾交,昔何醲,至今淡泊若是耶!』生曰:『吾聞人之論交,君子若水,小人若醴,公等欲終小人乎?』又有嘲生曰:『爾特糟粕之餘耳。』生曰:『公等鵠首窮古人之糟粕,曾不得嚌其粒許,曷若吾之糟粕有餘味而心醉者耶!』其辯給皆此類。生風流醞藉,能助人興,予每製文辭,揮翰墨,必先召生資之起予,生則盡出底蘊,與壺公商公輩俱來,予歡然與之傾倒,然後肆意命筆,類有神助,予以是益喜生。生或值予有不懌,必慇懃慰藉,至屢拒不肯去,俟復故乃已。從予八年,蓋未始朝夕離也。一日生傾倒大甚,致予發狂,而為人所尤,予則以尤生,絕弗與交。生踳門謝曰:『僕厚於先生,先生弗能大受,以致尤,是則先生之罪僕薄乎云爾?顧以先,僕不亦過乎!』予無以詰,遂弗絕,曰:『然。』自是亦知其非益友,稍稍踈之,而生來益勤,予亦不得不為之竭忠盡歡云。至於承祀事,謁大賓,必豫飭館人嚴止,雖生求見亦不與接也。今予當朝京師,生遠送予於會寧,蓋距臨洮已三百里矣。將別,白予曰;『鄉僕求見先生,先生不鄙夷之而酷嗜僕,至欲同死生,若李白之於舒州力士者,雖一致先生於尤,先生類躬自厚而薄責於僕,誠知己者已。今先生當入中州,與聖賢者遊,僕豈不願從以厠跡其間?念風土各宜適孽,沽衒之徒冒聖賢之名以欺人,先生慎勿與交,以耗其神。僕之族有阿剌吉者,修坎離之術,鍊形歛精,能以迷人,先生尤勿與交,以損其真。』予應曰:『諾。』因留生復飲,盡歡而別。是日洪武己巳夏四月二十有一日也。」

  「洪武己巳之秋,予隸兵籍都 城艮維之姚坊門,乃九月八日與其儕輸作於公,晨自龍江之次舁巨木,抵門乃歸,則寘擔繂牖下,治蔬食,食畢,仍以日之餘力銷彘肪乎缸。旋以讀書,比夜漏下二十刻許,罷極而睡,夢一神人,赧如其形,歘如其聲,瞋色盛氣指余,謂曰:『吾寧女讐也耶?何今日毒我之力也?』予矍然問曰:『子為誰?何毒也?』其神曰:『女終日毒我,不識我耶?我托形汝面,居中嶽下山林間,我口神丹朱也,汝顧諉以不識,非妄甚歟!』予俛默良久,徐謂之曰:『子神而尸予口,予其思子是毒乎?今子謂予毒子反而不得也,敢問毒子何若?』口神曰:『若欲言若毒也邪?女他日固恒毒我,而莫甚今日,請為子數之。啟明在地,翰音未呼,蓐坐而食,飯糲蔬麄,畧弗下咽,子強致予,子之毒我一也;出厠徒旅,傫然就途,或驕而歌,或悲而吁,頤撼莫合,息窒罔紓,子之毒我二也;衆其舉任,子肩弗勝,衆呼倡子,邪許以噟,奄奄綴息,叩叩聯聲,子之毒我三也;弛擔作肆,我謂稍閒,號咷以慟,於邑而歎,奚體之勞,而予之煩,子之毒我四也。往復三舍,繇昕踵曛,傴投圭蓽,淅炊是親,復飲食予,猶昔所云。含此四毒,庶夜而訢。若之何比暮而猶予勤也,膏賦弗耀,目眵弗舒,擁筴據几,復書於劬,兀兀矻矻,伊伊吾吾。使吾屬羅千、虎賁、正輪之徒,舉頟頟焉而搖,熇熇焉而歊,爍爍焉而焦。吾苟非子讎,何子毒吾之饒邪?吾見托形於他人之面者,食前方丈,已飫羶薌,左絲右竹,已龤宮商,代言敷奏,已宣詞章,居則漱乳,覲則含香,液津流潤,輔靨生光,此固富貴者為然。然至托於貧賤者,視我猶愈也,彼歌則不哭,勞則不讀,乞匄盃炙,亦饜膏馥。獨我不幸而為子所毒也。』予復之曰:『子之言止是乎?吾懼真有毒於子也。言苟止是,則子之託形於吾乃大幸也,而非有毒也。吾語子大幸,設子不幸託形於便佞之人,截截善諞,營營忒忮,如簧覆邦,危機生厲,則人將惡子,而目子為利矣。設子不幸託形於亂世之人,卷智囊括,束辯縢緘,下禍之惴,上謗之監,則人將戒子,而謂子為箝矣。設子又不幸託形於深中之人,鬼蜮幻詐,狙率狼譎,謀以秘成,害乃昭發,則人將冀子之滅而并軀之馘矣。其或傷於辯而摺羅千,悖於詈而拔正輪,怙於不順而斧虎賁,是皆若屬之不幸者,其毒若此,而子不聞乎?今吾之處子也,食必正,茹必壽,哇不義,謝嗟來,是自子而入者無違,而子可無麄糲之辭矣。道法言,頌雅詩,禁躁妄,屏支離,是自子而出者咸宜,而子可無劬書之譏矣。羹味雖不足,猶暮鹽而朝虀,有言雖不信,猶正理而達辭,用能守子如瓶,而善千里之樞機。凡此數者,皆子之大幸,顧謂余毒子,何是非之背馳歟!若夫勞而歌其事,哭而宣其悲,呼以相其力,吁以洩其思,是皆人情之常,吾不虞子之栖栖也。』於是口神恧縮內顧,噤不得語,慚謝而去,予亦遂寤,則趣趣五皷而自公召之者在戶矣。亟召墨卿,錄其所臆,秉擔與繂,復趨厥役。」

  ○唐孫府君誌石

  襲陽武侯家,因鑿池得唐故幽州衙前討擊使樂安郡府君孫公墓誌銘石二方,一尺二寸四分。其蓋石題字不在下,以其上方四角削稜■〈求刂〉螭,文取其中;一方七寸,篆「孫公墓銘」四大字。公諱緒,字宗緒。五世祖伏伽,大理卿;大父世元,雲麾將軍、左驍衛、幽州衙前兵馬使、簡較太子賓客。邊書之次,書「鄉貢進士高哲」,不言書撰也。此石今在通判黃諫家。

  ●水東日記卷十四

  宋元綘閔忠詩石刻

  王抑庵絕句

  題清風嶺詩

  厲布衣

  廬陵李布政禎

  波羅蜜樹實

  耽犁手卷

  二程遺書

  西湖俗謠

  推命論相近事

  ○宋元綘閔忠詩石刻

  皇祐四年夏五月,邕僚劫庫兵稱亂,陳船順江,絕數郡。郡之守臣狃狎承平,弛武備,輒委符管避賊,獨封、康二州將提罷卒數十力戰以死。明年春,予傳車過二州,問其吏民,皆為出涕,愀然感之,作閔忠詩,書於康州三洲洞石。廣南東路轉運使、尚書司封員外郎、直集賢院武林元綘題贈光祿少卿康州趙使君師旦:「使君親門城譙間,一日矢盡,軍吏請避,使君麾之曰:『士不死敵,非壯也。』城門既開,度必死,堅坐廷上,賊捽而害之,至絕詬詈不已。一子在褓中,其母擁持遯去,力屈蹳棄,三日還視,尚呱嗁草間,聞者異之。『轉戰譙門日再晡,空弮猶自冒戈殳。身垂虎口方堅坐,命棄鴻毛更疾謔。 【協韻。】 柱上杲卿餘斷節,絝間杵臼得遺孤。吁嵯天下英豪氣,不愧山西士大夫。』」贈太常少卿封州曹使君覲:「使君烈考、季父,皆以讜言介節有名當世,予昔介江西刺舉,使君方佐章幙,嘗以勁正有守薦於朝。賊之至州也,使君轉戰數刻,殺傷大當,已而賊合圍急攻,軍吏潛遯,力窮被擒,使之拜,又啖以偽官,皆不屈。『倉卒蠻鼙上水濱,使君忠憤獨忘身。平明戈劍摧城闔,俄頃衣冠落路塵。志士一門能許國,老夫當日亦知人。朝廷贈襚哀榮極,青骨千年合有神。』」按方輿勝覽所載前趙師旦一詩在封州,又悞以為魏矼作,亦譌數字,幸真蹟石刻尚存三洲岩中可考也。予既得石本,裝褫之云。

  ○王抑庵絕句

  王抑庵先生還政歸泰和日,有歎落花一首:「最愛東園桃李花,可堪飄蕩委泥沙。人生榮謝皆如此,不用臨流起嘆嗟。」春雪一首:「東風萬樹發青條,信宿都隨雪色彫。惟有前林松與柏,依然蒼翠拂雲霄。」其亦有所感寓而作歟!

  ○題清風嶺詩

  王貞婦清風嶺事,昭然在金石,燁然在簡冊,可徵也。夏憲使言,昔有一人以為無是事,作一詩非之,其詩曰:「嚙指題詩似可哀,斑斑駁駁上青苔。當初若有詩中意,肯逐將軍馬上來。」後其人絕嗣,惜乎其人姓名逸之矣。噫!世有小人好誣善為惡、指正為邪、衊忠為姦、目廉為貪者,視此其亦可以少警哉。

  ○厲布衣

  東廣人言其地有宋墳,無唐墳,蓋自宋南渡後,衣冠家多流落至此,始變其俗事喪葬也。相傳嘉定中有厲布衣者自江右來廣,精地理之學,名傾一時。有經其葬,至今故老猶能言。其處廣州林某者,宋元富家,永樂初中衰,以術者言祖穴向稍偏所致,因發地而得石,書云:「布衣厲伯韶為林某葬此千載谷食之地,後學淺識,不許輕改。」徐視之,蓋下向與土封微不同耳,遂揜之。今林氏頗振,庚午舉人林弁、癸酉舉人林汝思、林廷輝皆其族也。廣人土音稱「賴布衣」云。

  ○廬陵李布政禎

  廬陵李禎字昌祺,河南左布政使。為人耿介廉潔,自始仕至歸老,始終一致,人頗以不得柄用惜之。嘗自贊其像曰:「貌雖醜而心嚴,身雖進而意止。忠孝禀乎父師,學問存乎操履。仁廟稱為好人,周藩許其得體。不勞朋友贊詞,自有帝王恩旨。」蓋亦有為之言也。景泰中,韓都御史雍以告之故老進列先賢祠中,禎獨以嘗作剪燈餘話不得與。禎他為詩文尚多,有運甓等集行世,其餘話誠謬,而所謂至正妓人行,亦太襲前人,雖無作可耳。

  ○波羅蜜樹實

  嶺南地偏氣異,草木蟲魚之類固多別於中州,予所見者,青蛙好登几席,高樹之杪,往往亦見有之。南海祠前波羅蜜樹,其實大者至數十斤,癸未冬所收尤大者至三十斤,皮青黃色,多角,頗類刺蝟。子味似茨菰,肉甚厚,以蜜漬之,可調湯云。

  ○耽犁手卷

  廣州府學教授長樂鄭萬奎藏其父躭犁手卷,有洪武甲戌國子博士臨安錢宰所著躭犁生傳、辛巳春三月晦日廬陵胡靖光大讀躭犁生傳一首,又有建安張智、蘇伯厚等詩文,多不盡錄,錄練子寧、張顯宗二文於後。

  躭犁賦:「閩粵之區有生號躭犁者,耕於寬閒之野,而老於熙皥之鄉,以告松月居士曰:『吾拙於進取,而惟犁鋤之是躭,安於蹇窮,而惟稼穡之是務。方吾犁之在手也,茫乎其無思,熙乎其自怡,不啻執圭秉璧之榮,而運斤游刃之適也。夫是以取而自名,子其為我賦之。』居士曰:『嘻,子知所以得遂夫躭犁之樂者乎?天生蒸民,紛然有欲,強則凌弱,衆則暴獨,非聖神之首出,孰克為之?司牧藹德禮於春生,凜威刑於秋肅,夫婦以別,父子以屬,彝倫是惇,風俗返朴。夫是以士得遂其詩書,商得通其販鬻,工得以措其巧於方圓,農得以盡其力於穜稑。昔者堯、舜在上,皥皥熙熙,康衢擊壤,幼恬老嬉。湯、武革命,應天順人,漸仁摩義,頌聲以興。洎戰國之爭雄,遂下逮夫秦、楚,開阡陌而廢井田,窮干戈而瀆威武。民生斯時,何所控訴?漢祖大度,文、景無為,光武、明、章,世紹丕基,藹黎民之醇厚,幾刑措於斯時。魏、晉以降,五胡紛爭,裂冠毀冕,羶穢相仍。偉唐室之開基,繇太宗之神武,感魏徵之仁義,歎封彝之莫覩。曾未幾何,藩鎮跋扈,更歷五季,民無常主。及乎宋室之興,削平僣亂,開文明之景運,幾跨唐而軼漢,休養生息三百餘年。彼番番之黃髮,咸沒齒而無怨。元氏之衰,羣雄奮起,鹿逐鯨吞,瓜分鼎峙。哀蒼生之紛籍,轉溝壑而未已。赫焉大明,如日之升,攙搶渙其冰釋,魑魅匿而無形,接統乎千歲,受命於穆清,偃武脩文,生致太平,出斯民於塗炭,化愁怨為歡聲。是以四海之內無一夫之不獲,皆女織絍而男農耕。向使世途方艱,真人未出,於斯時也,救死而恐不贍,又何暇躭犁鉏而樂溝洫?自今知之,服膺勿失。雖耕田與鑿井,皆歌詠夫帝力。貧窮相資,患難相恤,租必先公,食必先粒,耕必讓畔,以同歸乎吾皇之極。』於是躭犁生仰而謝,俯而揖,請書諸紳,服之無斁。洪武三年冬十月既望清江練子寧。」

  「夫古人平居未達,率躬耕以樂其道,務本力穡以敦其業,工賈逐末之事不與焉。若伊尹之於有莘,郤缺之於冀野,德公之於鹿門,孔明之於南陽,皆是物也。閩人鄭琳,讀書播耨,執勤耒耜,而不求聞達,自號躭犂生。吾友吏部侍郎練公子寧為賦以宣道其意,音韻鏗鏘,而甚得體。國子助教鄭孟宣氏懇余數語其後,予嘉其陶然樂於畎■〈亩攵〉之中,非決性命之情以饕富貴者比,特為書焉。建文二年夏四月十八日臨汀張顯宗跋。」

  萬奎言顯宗狀元及第,唱名前一夕,高皇夢雙絲墜地,後任國子祭酒,往江西起義兵,不知所終。又嘗記徐侍講元玉云聞之錢侍郎習禮。錢,吉水大族,本亦練子寧踈遠姻親,一時雖脫禍,而恒為鄉人所持,舉族不敢一吐氣,習禮既入翰林猶然。習禮不可奈何,以告建安楊公,公一日獨對畢,即以其事聞。太宗欣然曰:「立賢無方,使練子寧今日在此,朕固當用之耳。」即下令禁止之。文皇帝之盛德至矣。

  ○二程遺書

  「右程子遺書二十五篇,二先生門人記其所見聞答問之書也。始諸公各自為書,先生沒而其傳寖廣,然散出並行,無所統一。傳者頗以己意私竊竄易,歷時既久,殆無全編。熹家有先人舊藏數篇,皆著當時記錄主名,語意相承,首尾通貫,蓋未更後人之手,故其書最為精善。後益以類訪求,得凡二十五篇,因稍以所聞歲月先後第為此書,篇目皆因其舊,而又別為之錄如此,以見分別次序之所以然者。然嘗竊聞之,伊川先生無恙時,門人尹焞得朱光庭所抄先生語,奉而質諸先生,先生曰:『某在,何必讀此書?若不得某之心,所記者徒彼意耳。』尹公自是不敢復讀。夫以二先生倡明道學於孔、孟既沒千載不傳之後,可謂盛矣。而當時從遊之士,蓋亦莫非天下之英材,其於先生之嘉言善行,又皆耳聞目見而手記之,宜其親切不差,可以行遠,而先生之戒猶且丁寧若是,豈不以學者未知心傳之要而滯於言語之間,或者失之毫釐則其謬將有不可勝言者乎?又況後此且數十年,區區掇拾於殘編墜簡之餘,傳誦道說,玉石不分,而謂真足以盡得其精微嚴密之旨,其亦悮矣。雖然,先生之學其大要則可知,已讀是書者誠能主敬以立其本,窮理以盡其知,使本立而知益明,知精而本益固,則日用之間,且將有以得乎先生之心,而於疑信之傳可坐判矣。此外諸家所抄尚衆,率皆割裂補綴,非復本篇。異時得其所自來,當復出之,以附今錄;無則亦將去其重複別為外書,以待後之君子云爾。右附錄一卷,明道先生行狀之屬凡八篇,伊川先生祭文一篇,奏狀一篇,皆其本文,無可議者。獨伊川行事本末,當時無所論著,熹嘗竊取實錄所書、文集內外書所載,與凡它書之可證者,次其後先,以為年譜,既不敢以意形容,又不能保無謬誤,故於每事之下,各系其所從得者。今亦輒取以著於篇,合為一卷,以附於二十五篇之後。鳴呼,學者察言以求其心,考跡以觀其用,而有以自得之,則斯道之傳也其庶幾乎。乾道四年歲在著雍困敦夏四月壬子新安朱熹謹記。」

  「二先生遺書,近歲既刊於建寧,又刊於曲江,於嚴陵,今又刊於長沙,長沙最後刊,故是編為尤密。始先生緒言傳於世,學者每恨不克覩其備,私相轉寫,人自為本,及是書之出,裒輯之精,亦庶幾盡矣,此誠學者之至幸。然而傳之之廣,得之之易,則又懼夫有玩習之患,或以備聞見,或以資談論,或以助文辭,或以立標榜,則亦反趨於薄矣,先生所以望於後之人之意為逾甚也。學者得是書,要當以篤信為本,謂聖賢之道繇是可以學而至,味而求之,存而體之,■〈氵亟〉泳敦篤,斯須勿舍,以終其身而後已,是則先生所望於後之人之意也。敢敬書之,附於卷之末。乾道九年夏四月戊子廣漢張栻謹志。」

  「右遺書四冊,平湖沈琮氏所藏,云購之金陵公主府中舊藏,張宣公跋尾,親筆入刻也。宋時所刻書,其匡廓中摺行上下不留黑牌,首則刻工私記本版字數,次書名次卷第數目,其末則刻工姓名,予所見當時印本書如此,浦宗源郎中家有司馬公傳家集,往往皆然。又皆潔白厚紙所印,乃知古於書籍不惟雕鐫不苟,雖模印亦不苟也。」

  ○西湖俗謠

  杭州西湖傍近,編竹節水,可專菱芡之利,而惟時有勢力者可得之。故杭人有俗謠云:「十里湖光十里笆,編笆都是富豪家。待他十載功名盡,只見湖光不見笆。」

  ○推命論相近事

  推命論相,人云自有此術,至如相衣、相手、相押字、相門戶之類,其說尤多。學亦有淺深,理極微妙,而存心立德,有善有惡,則又係乎其人,故驗有不同,但非常道,固聖賢所不言也。今以近歲所聞之特異者列於後,以資談噱,若因其偶然而遂信其所未然,此固明者弗為也。

  景泰中,四明袁忠徹嘗謂白布政圭曰:「子固非我浙藩人也,王都御史、于尚書尚何不退?」白問:「何為?」曰:「王面無人色,其名曰瀝血頭,于雙目常上視,其名曰望刀眼。」

  保定伯梁、都御史王來歸自湖、貴,過濟寧,見王驢兒曰:「吾行面君矣。」曰:「奚面君為?不行可也。」二公大詬之,已而中道得旨還鎮,乃厚遺焉。年戶部嘗為予言,驢兒并能言其人性情心術,某君子某小人,往往皆中,若鬼魅然。及究其所繇,則惟以五行立論推焉。

  韓都御史雍坐事被收,西江術者周季龍曰:「此都御史官也。」及左遷按察司,人復以為問,曰:「此都御史官也。」其預言石氏之禍尤驗。

  李景瓚占命聞京師,至山東,謂陸布政瑜曰:「刑部劉尚書休矣,公宜促裝代之。」已而果然。景瓚館錢翰林原溥家,原溥酷好談星,嘗中夜相對細推,景瓚被酒,言:「公五十左右得金帶,不可受,儻一得之,則明早便當遠行矣。」原溥不覺怒而捶之。昨聞原溥有調外之命,則此說又偶中矣。聞景瓚所占不皆中,凡此偶中,則亦甚奇也。

  ●水東日記卷十五

  陸放翁家訓

  楊大理詩謔

  呂尚書駝峰之戲

  ○陸放翁家訓

  今山陰陸氏譜有唐觀察使庶吴郡陸氏四十九枝族譜,歐陽修唐書陸氏宰相世系表,平江府慧感夫人家藏譜序,衢州陸氏太常左卿緯遺譜,宋餘杭陸氏周宰譜,慶元陸氏宗系後譜錄,吴郡陸氏家乘,山陰陸氏重修二十九枝宗系。蓋自齊元侯通為一世,至今凡六十又三世矣。茲錄放翁家訓於此,元題曰太史公緒訓。

  「昔唐之亡也,天下分裂,錢氏崛起吴越之間,徒隸乘時,冠履易位。吾家在唐為輔相者六人,廉直忠孝,世載令聞。念後世不可事偽國,苟富貴,以辱先人,始棄官不仕,東徙渡江,夷於編氓。孝悌行於家,忠信著於鄉,家法凜然,久而弗改。宋興,海內一統,祥符中天子東封泰山,於是陸氏乃與時俱興,百餘年間文儒繼出,有公有卿,子孫宦學相承,復為宋世家,亦可謂盛矣。然游於此切有懼焉。天下之事,常成於困約而敗於奢靡。游童子時,先君諄諄為言,太傅出入朝廷四十餘年,終身未嘗為越產,家人有少變其舊者輒不懌。其夫人棺纔漆四會,婚姻不求大家顯人,晚歸魯墟,舊廬一椽不可加也。楚公少時尤苦貧,革帶敝,以繩續絕處。秦國夫人嘗作新襦,積錢累月乃能就,一日覆羹污之,至泣涕不食。太尉與邊夫人方寓宦舟,見婦至喜甚,輒置酒,銀器色黑如鐵,菓醢數種,酒三行以已。姑嫁石氏,歸寧食有籠餅,亟起辭謝曰:『昬耄不省是誰生日也。』左右或匿笑,楚公嘆曰:『吾家故時數日乃啜羹,歲時或生日乃食籠餅,若曹豈知耶?』是時楚公見貴顯,顧以啜羹食餅為泰,愀然嘆息如此。游生晚,所聞已略,然少於游者又將不聞,而舊俗方以大壞,厭藜藿,慕膏梁,往往更以上世之事為諱。使不聞此風,放而不還,且有陷於危辱之地,淪於市井,降於皂隸者矣。復思如往時,父子兄弟相從居於魯墟,葬於九里,安樂耕桑之業,終身無愧悔,可得耶?鳴呼,仕而至公卿命也,退而為農亦命也,若夫撓節以求貴,市道以營利,吾家之所深耻,子孫戒之,尚無墜厥初。乾道四年五月十三日,太中大夫、寶謨閣待制游謹書。」

  「吾見平時喪家百費方興,而愚俗又侈於道場齋施之事,彼初不知佛為何人,佛法為何事,但欲誇鄰里為美觀爾。以佛經考之,一四句偈功德不可稱量,若必以侈為貴,乃是不以佛言為信。吾死之後,汝等必不能都不從俗,遇當齋日,但請一二有行業僧誦金剛、法華數卷或華嚴一卷,不啻足矣。如此為事,非獨稱家之力,乃是深信佛言,利益豈不多乎!又悲哀哭踊,是為居喪之制,清淨嚴一,方盡奉佛之禮。每見喪家張設器具,吹擊螺鼓,家人往往設靈位輟哭泣而觀之,僧徒衒技,幾類俳優,吾常深疾其非禮,汝輩方哀慕中,必不忍行吾所疾也。且侈費得福,則貪吏富商兼并之家死皆升天,清節賢士無所得財,悉當淪墜,佛法天理,豈容如是!此是吾告汝等第一事也,此而不聽,他可知矣。

  升濟神明之說,惟出佛經,黃老之學,本於清淨自然,地獄天宮,何嘗言及?黃冠輩見僧獲利,從而效之,送魂登天,代天肆赦,鼎釜油煎,謂之鍊度,交梨火棗,用以為脩,可笑者甚多,尤無足議,聊及之耳。

  墓有銘,非古也。吾已自記平生大略以授汝等,慰子孫之心,如是足矣,溢美以誣後世,豈吾志哉!

  吾平生未嘗害人,人之害吾者,或出忌嫉,或偶不相知,或以為利,其情多可諒,不必以為怨,謹避之可也,若中吾過者,尤當置之。汝輩但能寡過,勿露所長,勿與貴達親厚;則人之害己者自少。吾雖悔,已不可追,以吾為戒可也。

  禍有不可避者,避之得禍彌甚,既不能隱而仕,小則譴斥,大則死,自是其分。若苟逃譴斥而奉承上官,則奉承之禍不止失官,苟逃死而喪失臣節,則失節之禍不止喪身。人自有懦而不能蹈禍難者,固不可強,惟當躬耕絕仕進,則去禍自遠。

  風俗方日壞,可憂者非一事,吾幸老且死矣,若使未遽死,亦決不復出仕,惟顧念子孫不能無老嫗態。吾家本農也,復能為農,策之上也。杜門窮經,不應舉,不求仕,策之中也。安於小官,不慕榮達,策之下也。捨此三者,則無策矣。汝輩今日聞吾此言,心當不以為是,他日乃思之耳,暇日時與兄弟一觀以自警,不必為他人言也。

  氣不能不聚,聚亦不能不散,其散也或遽或久,莫或致詰。而昧者置欣戚於其間,甚者祈延而避促,亦愚矣。吾年已八十,更壽亦不過數年便終,固不為夭,杜門俟死,尚復何言?且夫為善自是士人常事,今乃規後身福報,若市道然,吾實耻之,使無禍福報應,可為不善耶?

  吾承先人遺業,家本不至甚乏,亦可為中人之產,仕宦雖齟齬,亦不全在人後。恒素不閑生事,又賦分薄,俸祿入門,旋即耗散。今已懸車,目前蕭然,意甚安之,他人或不諒,汝輩固不可欺也。

  厚葬於存歿無益,古今達人言之已詳。余家既貧甚,自無此慮,不待形言。至於棺柩,亦當隨力,四明、臨安倭船到時,用三十千可得一佳棺,念欲辦此一事,窘於衣食,亦未能及,終當具之,萬一倉卒,此即吾治命也。汝等第能謹守,勿為人言所搖,木入土中,好惡何別耶?

  近世出葬,或作香亭、魂亭、寓人、寓馬之類,一切當屏去,僧徒引導,尤非敬佛之意,廣召鄉鄰,又無益死者,徒為重費,皆不須為也。

  古者植木塚上,以識其處耳,吾家自先太傅以上,塚上松木多不過數十。太尉初葬寶峯,比上世差為茂鬱,然亦止數畝耳。左丞歸葬之後,積以歲月,林樾寖盛,遂至連山彌谷。不幸孫曾遂有剪伐貿易之弊,坐視則不可,禁止則爭訟紛然,為門戶之辱,其害更甚於厚葬。吾死後墓木毋過數十,或可不陷後人於不孝之地,戒之戒之。

  石人、石虎之類,皆當罷之,欲識墓處,立一二石柱可也。守墓以僧,非舊也,太傅嘗為鄉邦,其力非不可置菴贍僧,然終不為,豈儉其親哉,蓋慮之審耳。墳墓無窮,家資厚薄不常,方當盛時雖可辦,貧則必廢。又南方不族墓,世世各葬,若葬必置菴贍僧,數世之後,何以給之?吾墓但當如先世置一庵客,歲量給少米,拜掃日給之酒食及少錢,此乃久遠事也,若云賴僧為福,尤為不然。

  吾少年交遊多海內名輩,今多已零落,後來佳士,不以衰鈍見鄙,往往相從,雖未識面而無定交者亦衆,恨無繇徧識之耳。又有道途一見,心賞其人,未暇從容,旋即乖隔,今既屏居不出,遂不復有邂逅之期,吾於世間萬事,悉不貯懷,獨此未能無遺恨耳。

  人生才固有限,然世人多不能克盡其實,至老必抱遺恨。吾雖不才,然亦一人也。人未四十,未可著書,過四十又精力日衰,忽便衰老,子孫以吾為戒可也。

  人與萬物同受一氣,生天地間,但有中正偏駁之異爾,理不應相害,聖人所謂『數罟不入污池』『弋不射宿』,豈若今人畏因果報應哉!上古教民食禽獸,不惟去民害,亦是五穀未如今之多,故以補粒食所不及耳。若窮口腹之欲,每食必丹刀几,殘餘之物,猶足飽數人,方盛暑時,未及下箸,多已臭腐,吾甚傷之。今欲除羊彘雞鵝之類,人畜以食者, 【牛耕犬警,皆資其用,雖均為畜,亦不可食。】 姑以供庖,其餘川泳雲飛之物,一切禁斷,庶幾少安吾心。凡飲食,但當取飽,若稍令精潔以奉賓燕,猶之可也。彼多珍異誇眩世俗者,此童心兒態,切不可為其所移,戒之戒之。

  世之貪夫,谿壑無饜,固不足責。至若常人之情,見他人服玩,不能不動,亦是一病。大抵人情慕其所無,厭其所有,但念此物若我有之,竟亦何用?使人歆豔,於我何補?如是思之,貪求自息。若夫天性澹然,或學問已到者,固無待此也。

  人士有與吾輩行同者,雖位有貴賤,交有厚薄,汝輩見之,當極恭遜己,雖官高亦當力請居其下,不然則避去可也。吾少時見士子有與其父之朋舊同席而劇談大噱者,心切惡之,故不願汝曹為之也。

  吾惟文辭一事,頗得名過其實,其餘自勉於善,而不見知於人,蓋有之矣。初無願人知之心,故亦無憾,天理不昧,後世將有善士,使世世有善士,過於富貴多矣,此吾所望於天者也。

  居喪之禮,不可不勉,人固有體氣素弱不能常去肉食者,禮亦許之,然亦不得已耳。至若寢苫於地,東南卑濕,決不可行,食去鹽酪,亦非南人所堪。如此之類,小有出入,固有不得已者。若夫飲酒及廣設殽羞,以至招客赴食之類,乃可以守禮而不守者,亦是近世禮法陵夷遂至於此!汝輩各宜勉之,若不能人人皆行,則行者自行而已,兄弟相駁,亦無如之何也。

  訴訟一事,最當謹始,使官司公明可恃,尚不當為,況官司關節,更取貨賄,或官司雖無心,而其人天資闇弱,為吏所使,亦何所不至?有是而後悔之,固無及矣。況鄰里間所訟,不過侵占地界,逋欠錢物,及兇悖陵犯耳,姑徐徐諭之,勿遽興訟也,若能置而不較,尤善。李參政漢老作其叔父成季墓誌云『居鄉則以困畏不若人為哲』,真達識也。

  吾居貧,不喜為人言,故知者少,今啟手足之後,乃至不能辦棺殮,度不免以累親故,然當痛節所費,但或入土則已矣,更不可藉口干人,以資他用。

  九里袁家■〈山奥〉大墓及太傅、太尉、左丞、少師、榮國夫人、康國夫人諸墓,歲時切宜省視修葺。近歲族人不幸有殘伐擾害者,吾竭力禁止之,雖遭怨詈誣訟者,皆不敢恤。一二年來,方似少止,以後固不可保,然已蒙郡中給榜嚴戒。他日援此有請,既非創始,必易為力,然須汝輩念念不忘,舉措必當,然後可耳。

  『餘慶』藏書閣色色已具,不幸中遭擾亂,至今未能建立,吾寢食未嘗去心。若神明垂祐,未死間或可遂志,萬一賫志及泉,汝輩切宜極力了之,至祝至望。此閣本欲藏左丞所著諸書,今族人又有攘取庵中供贍儲蓄及書籍者,則藏書於此,必至散亡,不若藏之於家,止為佛閣,略及奉安左丞塑像可也。此事本不欲書,然勢不可不告子孫,言及於此,痛心隕涕而已。

  子孫才分有限,無如之何,然不可不使讀書。貧則教訓童稚以給衣食,但書種不絕足矣。若能布衣草履,從事農圃,足跡不至城市,彌是佳事。關中村落有魏鄭公莊,諸孫皆為農,張浮休過之,留詩云:『兒童不識字,耕稼鄭公莊。』仕宦不可常,不仕則農,無可憾也。但切不可迫於衣食,為市井小人事耳,戒之戒之。

  後生才銳者最易壞,若有之,父兄當以為憂,不可以為喜也。切須常加簡束,令熟讀經子,訓以寬厚恭謹,勿令與浮薄者游處,如此十許年,志趣自成,不然其可慮之事蓋非一端,吾此言後人之藥石也,各須謹之,毋貽後悔。」

  ○楊大理詩謔

  南京大理少卿宜興楊公復能詩,有盛名,其家僮往往於玄武湖壖取萍藻為豚食,吴思庵時握都察院章,以其密邇廳事拒之,楊答以小詩云:「太平隄下後湖邊,不是君家祖上田。數點浮萍容不得,如何肚裏好撐船?」蓋諺有之宰相肚裏好撐船。此嘗聞諸節之。

  ○呂尚書駝峰之戲

  呂尚書震與學士解公縉一日談及食中美味,呂曰:「駝峰珍美,震未之識也。」解云:「僕嘗食之,誠美矣。」呂公知其誑己,他日從光祿得死象蹄脛,語解曰:「昨有駝峯之賜,宜共饗焉。」解因大嚼去,呂寄以詩曰:「翰林有箇解癡哥,光祿何曾宰駱駝。不是呂生來說謊,如何嚼得這般多。」此亦節之聞之京師人云,不知果有此事否。

  ●水東日記卷十六

  宋名臣言行錄

  銅鼓

  編類詩集誤收

  打呵欠

  真清二韻不通用

  進士題名錄

  武安陽武兩侯遺事

  毛牛饕羊

  榮辱進退等事有命

  文字等語讖宜避

  廬山野燈

  東里還家詩

  議論詩中用事

  劉宗器送行詩

  江氏譜記賴布衣事

  ○宋名臣言行錄

  今印行宋名臣言行錄,前集趙普、曹彬、范質、竇儀、李昉、呂蒙正、張齊賢、呂端、錢若水、李沆、王旦、向敏中、陳恕、張詠、馬知節、曹瑋、畢士安、寇準、高瓊、楊億、王■〈目署〉、王曾、李迪、魯宗道、薛奎、蔡齊、呂夷簡、陳堯佐、晏殊、宋庠、韓億、程琳、杜衍、范仲淹、种世衡、龐籍、狄青、吴育、王堯臣、包拯、王德用、田錫、王禹偁、孫奭、李及、孔道輔、孫甫、尹洙、王質、陳搏、种放、魏野、林逋,附胡瑗、 【「胡瑗」,原作「胡瓊」,據明弘治本改。】 孫復、石介、蘇洵;後集韓琦、富弼、歐陽修、文彥博、趙槩、吴奎、張方平、胡宿、蔡襄、王素、劉敞、唐介、趙抃、呂誨、彭思永、范鎮、曾公亮、王安石,司馬光則康附,呂公著則希哲附,曾鞏、曾肇、蘇軾、蘇轍、韓絳、韓維、傅堯俞、彭汝礪、范純仁、王存、蘇頌、劉摯、王巖叟、劉安世、范祖禹、陳瓘、鄒浩、邵雍、陳襄、劉恕、徐積、陳師道,為五朝云。朱夫子纂集,太平老圃李衡較正,有寶祐戊子廬陵李居安跋;續集黃庭堅、任伯雨、江公望、豐稷、陳過庭、陳師錫、吴敏、曹輔、孫傳、許份、錢即、种師道、傅察、劉韐、程振、李若水、歐陽珣、宇文虗中、洪皓、張邵、朱弁、張叔夜、鄭驤、張克戩、向子韶、孫昭遠、郭永、楊邦乂、呂祉;別集李邴、權邦彥、張守、陳康伯、范宗尹、朱倬、張燾、鄭瑴、滕康、王庶、沈與永、汪徹、周麟之、葉夢得、程瑀、王大寶、廖剛、胡舜陟、衛膚敏、陳公輔、陳戩、張闡、王縉、杜莘老、黃龜年、辛次膺、汪藻、綦崇禮、呂本中、王居正、胡寅、潘良貴、吴玠、吴璘、周葵、王庭珪、范如圭、翁蒙之、向子諲、向子忞、陳規、趙密、王德、張子蓋、李寶、李彥仙、趙立、魏勝;外錄周敦頤、程顥、程頤,張載則戩附,邵雍、呂希哲、范祖禹、朱光庭、劉絢、李籲、呂大鈞,呂大臨則大忠附,蘇昞、謝良佐、游酢、楊時、劉安節,尹焞則張繹附,馬伸則孟厚、侯仲良、周行己附,王蘋、李郁、胡安國、胡宏、胡憲、劉子翬、劉勉之、李侗、朱松、朱熹、張拭、呂祖謙、魏挺之、劉清之、陸九齡、陸九淵、陳亮、蔡元定、蔡沈。後集於呂希哲、邵雍曰詳見外錄。有景定辛酉浚儀趙崇硂引,云其外孫朋溪李幼武士英所輯,且云朱子所編止八朝之前,士英則南渡中興之後四朝諸名臣也。

  今觀別集,一卷有李綱,二卷有呂頤浩,三卷有張浚,皆另在卷前,不在目錄中。又缺殘脫板甚多,頗疑其非朱子手筆,為後人所增損必多。蓋朱子纂緝本意,非為廣聞見也,期有補于世教,而深以虛浮怪誕之說為非。今其間呂夷簡非正人,而記剪髭賜藥之詳,余襄公正人,而有杖臀懷金之耻,蘇子瞻蘇木私鹽等事,亦無甚關繫,若此者蓋不一也,豈李居安所謂剪截纂要,其是之謂歟?嘗見章副使繪有此書巾箱小本,又聞叔簡尚寶家有宋末廬陵鍾堯俞所編言行類編舉要十六卷前後集,尚俟借觀,以祛所惑。

  又嘗見宣府舉人林春有元蘇天爵所編名臣四十七人事略,許有壬諸公皆刻有親筆序,其人蓋木華黎、安童、伯顏、阿朮、阿里海涯、月呂祿那演、月赤察兒、土土哈、完澤答剌罕、不忽木、徹里、耶律楚材、楊惟中、汪世顯、嚴實、張柔、張弘範、劉秉忠、史天澤、廉希憲、張文謙、竇默、姚樞、許衡、王恂、郭守敬、劉肅、宋子貞、楊果、張德輝、李德輝、商挺、趙良弼、賈居貞、王鶚、王磐、李■〈日上永下〉、徐世隆、楊奐、李冶、楊恭懿、董文炳、董文用、董文忠、郝經、劉因,其曰太師、魯國、淮安、河南、楚諸王公之勳伐,中書令丞相耶律、楊、史之器業,宋、商、姚、張之謀猷,保定、藳城、東平、鞏昌之方略,二王、楊、徐之辭章,劉、李、賈、趙之政事,興元、順德之有古良相風廉,恒山康軍國之有士君子操,太保、少師、三太史天人之學,陵川、容城名節之特,司徒文正公尊主庇民之術。歐陽圭齋序云事略凡十五卷。噫!宋元邈矣,我國朝聖聖相承,歷八朝幾百年,名臣碩輔蓋多矣,而未有紫陽、天爵者出,何哉?

  ○銅鼓

  南海神廟中銅鼓二,黃寇毀其一,今存者一,徑□尺□寸,圍□尺□寸,高□尺□寸,面圓不甚厚,邊突起狀蟾蜍者六,邊地仍出口外寸許,以次層細如腰束,然下復大與面等,面與四圍皆細波紋,中心高起寸許,圓圍□寸,徑□寸□分,蓋控擊處也。或曰二廣銅鼓皆馬伏波時作,南海天妃廟舊亦有之,廣西蠻夷土官最多,若雲南、貴州,則武侯作,今夷酋寶蓄之以集衆云。

  ○編類詩集誤收

  元人挽文丞相近體之字韻詩,史家以為翰林王磐作,或又云徐世隆作,未知孰是。趙松雪集懷德清別業第二詩,唐錢起詩也,但「花盡」作「花落」不同耳,豈公嘗手書之編類者,遂誤收入集耶?荊公臨川集亦有類此者。近黃諫侍講集解學士文,以宋景濂送張藻仲歸娶詩亦編入,又不知廣西有宣成書院,遂妄改其詩題為宣聖書院,至詩中不可念,則又改曰文宣書院,皆可笑之甚者也。

  ○打呵欠

  今人以大舒氣作聲為打呵欠,韓昌黎詩「噫欠為飄風」,注「噫」焉界切,「欠」或作「吹」。方云聚氣為噫,張口為欠。說文:欠,張口氣悟也。宋孟顗以亢聲大欠被劾。舊本作噫歆,蓋警神聲也,見鄭氏禮注,音於其切者非。

  ○真清二韻不通用

  真清二韻本不宜通用,張篠庵兄弟云切知忌此,但詩與楚辭多有之,蓋時或一見焉。杜工部百舌詩亦然。

  ○進士題名錄

  讀湖廣新編國朝進士題名錄,惜其任己意為之,如永樂甲申、丙戌兩科第二甲所刻策皆略去,且洪武中甚脫略,殊無足觀。題名記,王抑庵云自洪武辛亥至正統丙辰二十科,陳德遵云自洪武乙丑歲至景泰五年進士題名太學者二十四榜,兩人故史官,其言不甚同如此。如抑庵言,則洪武三年庚戌開科,辛亥會試,至洪武二十七年甲戌張信榜,前尚有五科,蓋自張信至丙辰周旋則十五科也,但辛亥至甲戌二十三年中不知五科者的在何年也。如陳言,則自洪武十七年甲子開科,乙丑會試,至甲戌為四科,則是景泰五年為二十四科,較之抑庵所云,則又當作二十六科矣。雖陳似止言題名太學,以今題名錄考之,乙丑、辛未二榜未知為誰,碑之有無,又未可知。又聞楊文貞公云,洪武辛亥至宣德丁未,臨軒策士十有六,蓋又有不同焉者。因念前代名臣事蹟,如宋之言行有錄,奏議文鑑有編,詳備可考,下至軍旅醫藥,亦有武經總要、大觀本草等書,皆有成書,皆可師法。今而登科一事,即洪武中事,已無能悉者,然則當蘭臺芸館之任,擅玉堂金馬之清,有金匱石室之富,予蓋不能無待於今日之諸君子焉。

  ○武安陽武兩侯遺事

  獨石參將黃瑄往日言,少嘗迨事武安侯鄭亨、陽武侯薛祿兩總戎,如斯人,今皆不可復得已。武安治大同極有威嚴,前呵一出,街頭狗豕皆走避之,瑄所目擊,當時人亦大異此事。不謁神祠,惟騎馬過城隍廟前則舉手曰:「大哥好照顧。」餘寺觀祠宇,一不顧也。陽武築獨石、隆慶諸城,躬勤早暮,軍中肅然,不毫髮科擾,尋以病還朝,繼之者修武沈清,則貪濁之風作矣。瑄故予部將也,頗有廉聲,將略亦在優等,蓋知慕前輩者云。

  ○毛牛饕羊

  莊浪屬環雪山之地產毛牛,毛雜黑白二色,長甚,凡軍中紅黑纓皆用之,紅即茜染白毛也。毛牛與黃牛合,則生牛,亦頗類毛牛,又有山中野牛亦相類。又有饕羊,土人歲取其脂,非久復滿腹,蓋地接西番偏方,氣使然耳。

  ○榮辱進退等事有命

  凡人榮辱進退等事,固亦有命,所謂飲啄有前定,況死生禍福其大者耶!茲舉一二所聞于後,雖然有性焉,君子不謂命也。

  正統丙辰廷試,閣老將進讀卷,問同事諸公曰:「孰能識周旋否?其人物何如?」浙人有誤聽者,答曰:「面白而偉。」蓋所問者溫人周旋,而所對則淳安周瑄也。

  己巳冬,虜將入寇,兵部郎中羅通守居庸,復以給事中孫祥守紫荊,廷議皆授僉都御史。時殿下方御極,面命吏部,誤云副都御史,遂因之云。

  統幕潰圍,一戍卒嘗語其家人曰:「亂殲叢中,吾見一神人謂曰『爾非此中人,豆腐閘兒人也。』既而得脫還,然莫曉所言何謂。」未幾虜犯土城,官軍接戰,此卒竟歿於豆腐閘陣中。

  余在兵科,急欲詢將官應詔,同年夏季爵主事曰:「聞南京陳旺者,正統中黃尚書福薦來,不果用,今在陝西。」予聞之躍然。蓋以尚書卓然名臣,其所薦必佳士也,他日旺以貪敗,始得之人曰:「旺不為尚書所容。」其所薦者,宗載尚書耳。

  ○文字等語讖宜避

  文字著述、官制稱謂、器物名號,以至歌謠讖語、戲謔之言,多有徵應,亦皆有當諱避者,前古固多有之,近世亦然。文字如王言制策之類,視草者尤不可不慎也,智者詳之。漢高帝忌柏人之名,岑壯侯惡彭亡之地,宋神宗改元大成豐亨之議,三省臺印反戾倒屈,宣撫使印從亡之應,劉原父、梅都官、鄭都官之戲,歐陽公內地招討之疑,劉羲叟編鍾之論,趙世長送燈臺之詩,後皆有驗可考也。吴之馬鞍山陰叠浪軒,面湖水數百頃,宋時有識者曰「車干水宜良田」,今湖為桑田久矣。賈似道福華編誠覆華矣。咸淳中將作監楊文仲兩侍經幄,屢得賜詩,中有「一元肇始」「大元壹正」之語,蓋未十年而宋運訖矣。宣府有朝元觀,胡毘陵尚書扈從寓宿,易之曰「朝玄」。王翰林玉,初名子璠,鄉試當魁,時初平高煦,拆卷以其音類「王子反」也,已之。正統中京師旱,小兒輿土龍禱雨,類云「雨地雨地,城隍土地,雨若大來,謝了土地」等語。又嘗有羣兒環繞一人,按月問答,事尤為特異也。陳皥者自號安止,任會稽知縣,後調淳安,竟坐事罷官。

  ○廬山野燈

  朱晦庵廬山紀行詩有曰「斯須暮雲合,白日無餘暉。金波從地湧,寶燄穿林飛。僧言自雄誇,俗駭無因依。安知本地靈,發見隨天機。」註云:「天池院西數步有小佛閣,下臨絕壑,是遊人請燈處。僧云燈非禱不見,是日不禱,而光景明滅,頃刻異狀。諸生或疑其妄,予謂僧言則妄,而此光不可誣,豈地氣之盛而然耶?」又有觀野燈詩:「飛螢腐草尋常事,作底茲山獨耀芒。須信地靈資物化,金膏隨處發精光。」他日又云:廬山下有寶,故常有光。吾江南平疇曠野,夜中常有燐火點點,往來不定,或自一而百千,或亂千百而卒歸於無,俗云鬼火,豈所謂昭明焄蒿悽愴者耶?

  ○東里還家詩

  東里居士還家詩,一則曰「猶有黃花待我回」,二則曰「定有黃花待客回」,豈亦昌黎「留花不發待郎歸」之意耶!

  ○議論詩中用事

  數十年來,號知詩者稱楊東里公,而好議論者,或以公「千古葬靈輀」,謂靈輀非可葬也;「素行元不忝」,謂素其位而行,經語非可詩也。此豈所謂不知詩者耶!雖然,黃山谷云「爾雅山有穴為岫」,謝玄暉「窗中列遠岫」,徐浩「孤岫龜形」,皆是誤用字。後來黃東發遂以山谷「晴岫插天如畫屏」為自背其說,又以其「顧我今成喪家狗,期君早作濟川舟」,喪字本平聲,不當作去聲用。蓋在古人已然矣。山谷、東發皆名儒,愚於此未敢以其說為然。

  ○劉宗器送行詩

  正統十三年,彭時榜進士,詔選北士為庶吉士,命儒臣教督之,長洲劉詹事先生宗器、公安王祭酒先生伯宣亦嘗同事。時山東士二人,尹旻同仁、孫昱廷昭也,同仁之言曰:「兩先生言行皆可師法。劉先生一日出送行同官之任南京詩一律,命書之,詩成慟哭不能語,忠誠之發,左右莫不感動。其詩曰:『一尊傾罷雨蕭蕭,客思離情總不消。十載禁林同侍講,五更清瑣共趨朝。 【「青瑣」,原作「清瑣」,據明弘治本改。】 西風鴻鴈南歸急,落日雲烟北望遙。此際送君無限意,踈踈楊柳玉河橋。』」

  ○江氏譜記賴布衣事

  予嘗記宋嘉定中地理厲伯韶事,茲讀開化江氏譜,見秉心紀善贄曾學士求作墓記書,云桂巖去開化縣治東南二十五里,西塘又去桂巖西南百步,侍御景房之墓在焉,松檟蓊欝,岡巒屈曲,勢若蜿蜒。然宋季有相地者賴布衣過之留記,云此墓是已。乃知稱賴布衣者,不獨嶺南人也。